橘子与银塔(5)

 

“你们这里最烈的酒,我要一壶。然后油灯或者蜡烛,尽量多。干净的白衣服、被单之类的,撕成条;还有干净的衣服,凡是进来的人都要换上。还有剃头工具。所有东西都要干净,越干净越好。”

 

银时喜出望外。获得陌生人的信任往往是最有成就感的,何况这样一来,明天的早饭大概也有了着落。

 

“好。”那人掐灭了烟,冲身后围过来的人们说:“原田,你那个什么女朋友的妹夫的堂哥的小舅子送的大清国白酒,给我贡献出来。那酒少说也有六十度,前天近藤老大喝了几口,兴奋得一宿没睡。”

 

——那不是酒,是违禁药品吧?银时在心里吐槽。

 

“总悟,灯。然后吩咐两个队士把门,不要让人进来。山崎,去隔壁要剃头推子。源师傅,你那里应该还有新浆的衣服和白布吧?”

 

他顿了顿,又望向阴影里,银时惊讶地看见那里还站着个人,头上顶着扎眼的橙色爆炸头。“斋藤,你去拖住近藤老大,别让他出来坏事。”

 

“Z。”

 

叫原田的人一脸不情愿地拿了酒来。银时换好衣服,先在水里洗了手,又把手泡在酒里消了毒。副长带着他进入室内,病人的榻前已经摆满了油灯。正巧,借剃头推子的家伙从隔壁回来了。银时把那人也拉进来,让两人更了衣,把手在酒里消了毒。

 

他把纱布盖在伤口上,接过剃头推子,推了几下,一不留神戳到了自己的左手上。“连剃头推子都不会用,真的是医生吗?”副长说,蓝色眼睛里带着讥笑的神情。阿银委屈地想:我们那个时代的推子都是电动的……

 

“还是我来吧。”边上的青年接过推子,熟练地推掉了前三分之二的头发。

 

银时仔细查看伤口。颅骨前部骨折伴随意识减退,多半是里面有血肿,需要开颅手术。但血肿在哪呢?现在可是一百年前,既没有X光,也没有CT,更没有MRI。有没有血肿、血肿在哪里,是在硬膜上还是硬膜下,全凭经验——当然还有运气。

 

刚刚不该夸下海口的。银时心里开始后悔起来。但他也有自己的武士道,明明有一线生机却不去救,是违背准则的事情。大不了手术失败,被剁成肉馅儿——他做好这种觉悟,打开急救箱,像发现救世主一样发现里面有一小瓶乙醚。有就总比没有强。他这样想着,发现急救箱里一种开颅工具都没有。

 

“现在要导入麻醉,目的是防止病人醒过来。副长,你帮忙按住他的四肢。年轻的那个,我需要你到最近的木匠铺,把最锋利的手摇钻和小线锯借来。”

 

“为什么借这个?”问话的是副长。

 

“病人的脑袋里出了血,血正压迫脑子。我们需要在他头上钻个洞,把血放出来。”

 

副长点了点头。青年人就打开门,冲着门外的人低语几句。同时,银时把纱布盖在伤者的口鼻处,在上面滴了几滴乙醚。副长接着问:“你能看见病人头盖骨里的情况?”

 

“看不见。所以需要赌一把。”银时说。在没有现代诊断技术的情况下,最简单的手术也变得难如登天。外伤只伤到头皮,骨折线在中央偏右,血肿可能在哪呢?银时思来想去,决定先钻孔减压,同时找到血肿的位置。

 

“药师菩萨没把透视眼传授给你吗?”副长讥问。

 

银时咬紧了牙。手摇钻和线锯倒是送来得很快。门外的人一路飞奔,几分钟之内就把工具备齐了。银时把它们泡进酒里消了毒,又用急救包里的医用酒精棉给伤员的头皮也消了毒。

 

不能慌,千万不能慌,既然已经有了被武士们剁成巧克力芭菲的觉悟,就要坚持到底。银时这样告诉自己。

 

“年轻的,你过来把着他的脉搏。一有脉搏减弱,立刻告诉我。副长,把灯举起来一个照亮他的头皮。”

 

先左边吧。银时沿颞线边缘把头皮剪开一点,手摇钻的声音顿时充满整个屋子,年轻人吓得牙齿直打颤,副长也皱起眉头。外面执守的两个人把开门缝,面色如土地往里瞧,被副长骂了出去。

 

手摇钻是一把从未钻过人骨的木钻,完全使不上劲,钻得骨星四溅,就是不见颅骨开口。银时满头大汗,反复对自己说:手下的是人,不是木头。平常号称脑外科手最稳的坂田医生去哪了?银桑我今天一定不会死在这的,病人也一定不会死在这的。求糖分大神护佑加持,一定要找到血肿啊!

 

有了!拿急救包里的手术镊子楔一下,是不是就更容易打通了?

 

银时半跪在地上,一手顶着镊子尖的同时用肩膀托住手摇钻的尾部,一手摇动手摇钻的手柄。在触到柔软脑组织的同时,银时停了下来,俯下身仔细往钻孔里看:根本没有什么血肿,里面是灰白色的脑组织。

 

他听见榻上的人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副长问。

 

银时躲避着他那双冷峻的蓝眼睛——那令他想起未来小姐,想起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瞳色,以及自己那痛苦不堪的失败。有些失败一旦犯下,就将毁掉之后的日日夜夜。

 

他深吸了一口气。“血液没有聚集在这边。”他说。

 

“那你准备怎么办?”

 

“打开另一边试试看。”

 

“要是还没有呢?”

 

旁边的青年惊恐地抬头看着他,一边仍然把着伤员的脉搏。“藤堂君……能救回来吗?” 他问。银时坚决地屏蔽掉眼前未来小姐的模样。他紧紧地咬住下唇,没有说话。

 

外面忽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与喊叫声。听见有人喊“局长!局长!”,银时和旁边的青年都抬起头,副长也站起身看向拉门,手中还提着油灯。随着“砰”地一声,拉门被摔开了,一个身材高大、长得像猩猩一样的男子夺门而入,后面跟着满脸失望的橙色爆炸头武士,冲屋内的几个人摇了摇头。副长立刻起身,将来人挡在距离伤员两步的位置。

 

“十四!十四……你们在干什么!你们要拿藤堂君干什么!我不同意!我不同意你们就这样把人当木头锯开!”

 

被称作“十四”的副长依旧面无表情。“近藤桑,请您出去。病人的房间需要安静。”

 

“十四你怎么也被骗了!”近藤忽然转向银时,吼道:“你,你是想要把我们的人治死吧!你是不是桂他们派来的?”

 

桂是什么?是个人名吗?银时转向“十四”,发现对方同时也转了向他。有一瞬间,他从那双蓝眸子里读到了深入骨髓的怀疑。几个人都沉默了,室内只有沉重错落的呼吸声。忽然,银时感觉到有人正在拽他的衣角。他转过头,心脏瞬间沉入冰水里。

 

青年人正拉住他的衣角,说:“大夫,病人的脉搏突然减弱了……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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